書評: 鐵血與音符:德國人的民族性格

KUANG-YU LI
8 min readAug 7,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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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 to Treat the German

Author:Emil Ludwig 埃米爾 魯德維希

推薦:♥♥♥♥♥

德國的歷史,不論古代或是近代史在我的印象中總是非常模糊,唯一清晰的恐怕是二戰後納粹德國上台到冷戰德國分裂,柏林圍牆倒塌,兩德統一。譯者在編序中描述德國歷史的輪廓,作者在書中則是以綜觀的放式,把德意志延著文化及歷史柔合在一起再切開長長一道的剖面,讓我能夠了解一九四三年德國人的思維與時代精神(Zeitgeit)。如果對德國歷史有淺薄認知的話,此本小書讀起來非常輕鬆,作者埃密爾並不是用弘大的敘述闡述整個民族,他用非常生活化的語言形容出有血有肉的德國人,讓我覺得是有一個朋友當面跟你聊聊他長期旅居德國對德國人的觀察,形容得極為細膩幾乎讓讓我甚至可以想像一個從七十年前穿越來現代的典型日耳曼人在我眼前。

在讀這本書之前我有兩個疑問:「德國統一後到一戰前的德國政治與經濟狀況到底是如何?為什麼當英國已經實行代議制並且國王成為虛位元首,而法國早就實行共和的同時,雖然有帝國議會,德意志皇帝專制獨裁仍然可以發動戰爭?德意志帝國人民為什麼不會羨慕鄰國的民主自由,讓身為少數的容克貴族掌握整個帝國?」「德意志、普魯士、奧地利、奧匈帝國的關係到底多糾葛?」而讀完之後可以有一個更為細節的關係。

這是其中一段答案

「德意志人」詞源自古高地語,是五到十世紀間居住在現今德國中南部的日耳曼人所說的語言,而「德意志人」則是「說日耳曼語言的人」。德意志民族意識興起後,這個詞就用來指德意志民族。德意志人不一定是德國公民,因為德意志人也可能是奧地利人或是瑞士人(甚至少部分的比利時人)。日耳曼則是指日耳曼人所居住的地區,現代英語「Germany-德國」一詞自此演變而來。日耳曼人有時候會等於現在的德國人,後世也常以條頓人泛指日耳曼人及其後裔。

作者在序章先強調「民族性格」,以說明德國人並不同於其他即將戰敗的軸心國家,必須徹底了解「德意志民族」性格的脈絡,並且制定對應的戰後政策以防第三次世界大戰發生。就在作者成書前二十多年德國人才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戰敗,而就是因為當時協約國不瞭解德國提出一個過於理想的和平方案對待德國,因此滋養出納粹與第二次世界大戰。「民族性格」四字讓我相當感興趣,因為我一直對於每個國家為什麼有今天的社經地位,為什麼今天非洲大陸的各國無論是在觀感上還是真實情況上的經濟、醫療與教育環境遠遠遜於世界標準?為什麼西方世界經濟文化發展能夠領先東方?這幾個問題同樣是「槍砲、病菌與鋼鐵」作者回答的大哉問。賈德·戴蒙持以「地理決定論」的觀點,也就間接否定種族歧視的理論基礎:歐洲人並不是在生理構造上更為優越,更聰明、更健壯導致他們可以販賣非洲奴隸到美洲或是征服文明程度更高的中南美洲文化。有趣的是埃米爾則用「民族性格」去解釋德意志從上至下的行為,比如他曾多次提到德國人對制服與軍人的迷戀導致軍國主義,甚至連最開明的知識份子面對戰爭都以身著軍服為榮,拋棄普世價值立即變成無腦的愛國主義者。「民族性格」很難不落於種族歧視或是民族偏見的框架,在現在政治正確席捲全球時代非常地不合時宜,我們很難夠說台灣經濟比越南好的主要原因是台灣人天生吃苦耐勞、勤奮工作,而越南人則天生懶惰、不願意努力工作只顧著享樂,而無視其他更有可能造成的變因。但仔細想想,儘管我們更傾向於不去討論或是忽視「民族性格」,除了政治不正確外,性格定義相當主觀並且非常不容易觀察,試想台灣人比越南人更願意吃苦的苦是誰定義的?如果長工時能夠代表苦,那為什麼我們不說工時長就好?然而(!),我們或多或少對不同國家的國民的觀察給予一個刻板印象:日本人有禮貌、美國人和善、德國人守時…等,所以「民族性格」到底還是存在的。

一個民族的性格無法從統計數據或是民意調查結果中得知。要明暸一個民族的整體特質,只有從親身和直接的體驗、對其歷史的瞭解以及與各類人群和部族接觸中獲得

從作者的描述中,我發現作者好像非常痛恨自己的同胞,不斷地數落當時德國人的反智行為,從德軍參謀總部、大學教授、自由派與社會主義者、當然也有市井小民,這些描述與我們認知的現代德國大相徑庭,也與文化德國的性格大大相斥。作者在德意志民族中找到一個嚴重的矛盾,也就是本書的標題「鐵血與音符」,一個擁有許多偉大音樂家(貝多芬、華格納)、文學家(席勒、歌德)、哲學家(黑格爾)的民族理當是溫文儒雅的,為什麼同時存在俾斯麥、斐特烈大帝、威廉二世等對於國家機器與軍隊癡迷的領袖,並且發動兩次世界大戰,作者也透過「民族性格」去理解矛盾的脈絡與造成的影響。

德國人的性格是不和諧的,最的表達這種不和諧的情況的是德國成語:「Er fühlt sich nicht wohl in seiner Haut」(他對皮囊下的自己感到不自在)德國人從來沒有滿意過自己的命運。他無法知足,一直在尋找遠超過他所擁有之物還好的東西。

舒伯特著名的藝術歌曲『流浪者』最後一句歌詞是「Dort wo Du nicht bist, dort ist das Glück」(你不在的那個地方,那裡有快樂)

德國人十分習慣只要有三、四人加入他時,大家就組織起來的事實。這是他們受教育的方式。當德國人沒有上司長官時,他就會失去所有的秩序感。當德國人旁邊沒有員警、當他們被允許隨心所欲地行動食,他們會覺得好像地震或洪水毀壞了他們生活的所有規則。

中間的章節作者介紹德意志民族中的一個極端:身於貧瘠之地的普魯士人。普魯士的貧困和必須過著辛勤、斯巴達般的生活,使得普魯士自然而然地發展出擴張的需求與戰士的本能。普魯士的容克們是莊園裡的專制國王,俄國與美國都廢除奴隸制度的同時,東普魯士的農奴制卻繼續存在。容克稱為父權制度、貧困民則稱之為天意、史學家則稱為奴役。軍國主義的精神則在普魯士滋長大大把德國推向戰爭。

在本書最後一章「教育德國」作者對於戰後德國人的處置提出非常具體的建議,身為美國戰後對德國的顧問,魯德維希令人訝異精準地預測戰後世界局勢的發展,他提出許多方案如:由各國佔領德國各區而不是像一戰後遵循美國人天真理想的「民族自決」與「民主」自管,因為他深信德國人沒有辦法在沒有獨裁者的情況下獨自管理自己的國家,必須要在列強監管下逐步學習共和與民主(今天美國佔領伊拉克做法上與這個觀念幾乎一樣)。

在還沒有學會自由之前,他們既沒有能力投票,也不知道如何管理自已。

他提到凡爾賽條約在最根本上誤判德國的心裡,這些誤判遠比種族的錯誤、領土的分割、與沒有確定德國賠償的金額來得嚴重,盟軍務必不能在二戰結束後再犯相同的問題。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時,德國的軍隊仍在協約國的境內,在完全沒有抵抗的情況下徹底崩潰,而戰後卻選出興登堡元帥作為國家領導人,在在地顯示出德國人完全沒有反省,所有理性左翼的批評勢力則因戰敗轉變成無腦愛國人士,加上當時軍國主義份子潛伏在各國間諜的宣傳:「凡爾賽條約是對德國的經濟剝削」與「我們沒有輸掉戰爭」言論的散布。事實是,戰後德國人並沒有償還和約中的一分一毛的賠償金,反而美國對德國的租借法案讓德國即便在經濟大蕭條時經濟都持續成長,反倒是協約各國政府民間經濟拮据縮衣節食為復原戰爭受的損失。再者,國內對於「不敗軍團」題材成為熱銷的書籍,造成自由派作家的出走與減低共和國威信。有太多舊軍官,尤其是貴族階級的軍官,仍留在共和國原本的崗位上,新的自由主義領導人也只有名義上的控制權,更簡單的來說,整個共和國只不過是新瓶裝舊酒。因此唯一讓德國人知道他們被徹底打敗的方法就是佔領並且以上司對於失敗者的態度對待他們。此外,德國的新聞、劇院與電影在初期都必須接受嚴格的審查,可以宣傳自由,但是對於任何引發種族仇恨與國家主義的宣傳作品,尤其是納粹德國時期的宣傳刊物必須全部清除。對於國民的歷史教育則必須誠實,希特勒上台後四分之三的教材都是圍繞戰爭、征服,對於承平時期的成就與文化則基本無視。

整本書作者的論述非常清晰與生活,他對戰後的意見影響至今,我們可以看見現代德國對任何納粹精神散播的嚴懲,而到今日仍持續的檢討與道歉。反觀同樣是戰爭發起國的日本,因為時空背景的關係,並沒有一個人物像魯德維希一般不但是站在受害者的角度,更是為自己同胞與民族而著想深刻設想戰後的「矯正」,或許有也不像魯德維希一樣大聲疾呼,二戰後冷戰直接拉開序幕,日本也失去咎責的背景與動機,導致日本為引發戰爭的反省與道歉遠不及德國人,實在是令人唏噓。總的來說,此本小書非常精彩,其倡導的普世價值與達成目標的手段都非常值得當代的我們參考。

Originally published at http://adrianfantastico.wordpress.com on August 7,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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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ten by KUANG-YU LI

來自台灣的九零後、充滿少女心的IT直男、立志做一個文藝青年 、不斷地在減肥的道路上跌倒又爬起、熱愛發掘跟蒐藏鮮為人知的小事物、二零一九年不遠萬里從台灣竹科遷徙到克什米爾的貧民窟。最近喜歡的一句話:『一個愛吃的人,只要胃被安慰了,永遠會有活下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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